要闻:马尚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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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马尚龙 大上海小龙弄

淮海中路，像是和雅挂上钩的，近二十年前，还有一句推广语——高雅淮海路，荟萃名特优……直至现在，虽然淮海路的人气大不如前，但是就是那么些梧桐树和沿街的公寓大楼，也足够维持住高雅的格调了。

只是大多数人对淮海路的解读上，仅仅是雅，或者高雅，仅仅是电影院西餐馆咖啡店，却是比较少去注意淮海路的鲜活生动和野趣。有一家店，很小的食品店，当然现在也没有了，它依傍在淮海电影院的东边，它的店名是“野荸荠”。

野荸荠只有一开间门面

野荸荠，多个人都读不准。小时候我的上海话里，一直读作“野部荠”，它的普通话读作yebiqi，它的属性就是再熟悉不过的马蹄，上海人叫做“田梨”，可以生吃，可以入菜，也可以入药，还可以做成罐头，倒也有名的，“清水马蹄”。

野荸荠，格局非常小，品位更是谈不上的，连小家碧玉也算不上。荸荠菜场里常有，可以和沙角菱相提并论。印象中荸荠从来都是自然生长的，都是野的，不像是百合真有野百合与家百合，野荸荠名字中的野似乎多余。

“野荸荠”开在了淮海路，但是野荸荠不是为了淮海路而开的。它的祖先是在苏州。若是摆摆家谱，淮海路恐怕很少有什么店敢跟它斗富的。在一位名曰“叽哩咕噜”作者文案中论述道，野荸荠茶食舖由述旧堂沈氏始建于1745年，如今已经是270岁了，在日本侵华时的1937年闭店。如今苏州及江南一带的野荸荠是否都能正本清源不得而知，但是270年来它的风格一直未变。苏州松仁粽子糖，桔红糕，云片糕，蜜饯，一直是野荸荠的招牌。当年取名野荸荠是有讲究的，原来苏州有一种产于车坊的荸荠，因其个大，如手的姆指和食指间的虎口，故名叫“虎口荸荠”，是清朝时贡品，俗话说：“天津鸭梨儿不及苏州大荸荠”，于是野荸荠就有了正史。

1980年代末的淮海电影院，还能隐约看到右边的野荸荠

这一段历史，无疑也是告知天下，“野”，也是淮海路极其重要的元素，要论资排辈，一些不输给“雅”的，而且完全应该这么说，淮海路上的野，恰恰是它的雅。在淮海电影院向西两三百米的对马路，有过一家饭店，叫做“绿野”。绿野早就撤掉了，但是绿野的环保绿色理念，被现在的人用上了。

野荸荠原是茶食食品店，后来才改为食品店。如果说，苏州人素有以茶食招待的习俗，那么上海人不仅是接招，而且让茶食和电影院组合在一起。在我视线里，每一家电影院旁边必有一家小食品店相辅。那时候再好的电影院都不会有零食供应，道理很有大体上，放电影和卖零食属于两个系统，不可以兼营，电影院里的爆米花饮料只不过是十几年前才冒出来的新秀。

当年看电影是不低的享受，尤其是谈情说爱，围绕着看一场电影，当然要有花絮的约会。零食便是这一场约会的前戏了。一个男人在电影院旁边的食品店里买下什么零食，既是意味着男人对女人零食习惯的了解，也看得出这个男人品位的高低和出手的大小。一包蜜饯，一包粽子糖，很有可能决策了这一场恋爱的走向。野荸荠地处淮海路，是当年荡马路、数电线木头的经典线路，有淮海电影院，有复兴公园，有商店，还有点心店，谈情说爱的要素，像上好的自助餐，样样齐全。

淮海电影院的前生巴黎大戏院，那时候就应该有野荸荠了

野荸荠除了与淮海电影院联袂，越来越多的是面向全部走过路过的人，也依旧是淮海路的原因，生意一直很好，但是它只不过一开间门面，就是卖苏州优势的小食品，云片糕品种不少，奶油蛋糕是不卖的，卖粽子糖，却不卖什锦糖；盐津枣是断断不会没有的，好像是三分五分一包，它更加切中了小孩子的花费能力和分享的快乐，一粒一粒分给同学，有得分分了。连小孩子也频频光顾的店，总归是小店，店面也就不需要很大，就像它的店名野荸荠，再大的荸荠也是荸荠。粽子糖一粒一粒卖，蜜饯话梅一角两角一包，包起来的是三角包，营业员没有不会包三角包的。

图片中国泰电影院的右侧，也有一家小食品店，有冰箱，夏天也卖冷饮

淮海电影院有野荸荠相伴，其他电影院也多有小食品店相依。

国泰电影院的正门开在淮海中路和茂名南路的街角，就在国泰正门的淮海路一侧，也有一家一开间门面的小食品店，店名我想不起来了——在此求教记性好的朋友了。与其它的不同的是，这家食品店有三格踏步的，可能是与国泰电影院拉起的缘故吧。去买零食，走上三个踏步，气派也不一样了。这家食品店有好像是不买粽子糖的，话梅之类居多。比起野荸荠，这家食品店是有冷饮的，因为它有冰箱。野荸荠没有冰箱；卖冷饮，已经是在它末年时代了。就像国泰有冷气，淮海只能电风扇哗哗穷转一样。这大略也是国泰和淮海相差一个档次的辅助水准吧。

国泰旁边的小食品店，冷饮柜台是在靠最西边，高高在上的冰箱对着淮海路，神气的。夏日里，冰箱盖每天不知道要打开多少次。棒冰，雪糕……对了，这里还有冰砖的。很多年后成为“上海情调”传诵的小冰砖、中冰砖、简砖，也是这里的热销点。当然不仅仅是看电影的人福利了。我也不知道有多少次在这家食品店排队买过冰砖，后来还认知了店里的青年，还开过后门的。

八仙桥的嵩山电影院，三轮电影院，又往下一个档次，在淮海路一侧肯定没有小食品店的，可能是在柳林路上，有小烟纸店，买一包“盐晶枣”吃吃，已然不错。

红房子和兰心剧场是什么关系

在长乐路茂名南路街口的兰心剧场（上海艺术剧场）周边好像没有小食品店的，它是要比国泰还要有档次的，除了电影，还要演话剧什么的，所谓的“小资情调”，还是有一些的。很有讽刺意义的是，有小资情调的人才会去看话剧，因为票价贵呀，但是他们看的话剧，偏偏是很红色的，像《年轻一代》之类。话剧都看得起，零食买不起吗？很多年后，我想明白了，兰心旁边没有小食品店，因为兰心向西走两百米，便是红房子西菜社，这才是有档子的地方了，看好电影去红房子吃西菜，或者红房子吃好看话剧当年享受过的人，才有资格说说老克勒的往事的。

离我家稍远的上海电影院，儿童艺术剧场还有长城电影院，印象中也都是有小食品店做“联档模子”。

没有红娘撬边，崔莺莺便没有了西厢记，没有小姐的使唤，红娘便是怀才不遇——电影院和小食品店相互依存

这种小食品店和电影院的关系，有点像《西厢记》里小姐崔莺莺和丫鬟红娘的关系，有主次，却无轻重；各有各的身份，也是各有各的戏份。有丫鬟相随，小姐就有派头，有小姐做主，丫鬟也敢神气。没有了丫鬟撬边，小姐美事要落空，没有小姐，丫鬟的伶俐也没有了发挥。电影院和小食品店，就是这么一种关系。主仆荣衰与共。

现在很多的店，就像很多的人，都争着做大小姐，没有丫鬟了。小食品店也要开得像卖黄金，且不说你是不是小姐的命，就算是，没有丫鬟搀一把，也没什么人把你当小姐的。

因为家就住在离淮海很近，童年时期，我第一次看电影是从淮海开始的，第一次单飞看电影也是从淮海开始的。单飞的意思是摆脱了大人去看电影，所以我对淮海很有好感。

淮海没有空调。夏天看电影，一场电影看下来，充满了窒息感，散场时到了场外吸一口热空气，像是接了氧气一样的爽快。天气太热，电影院天花板上的电风扇授风范围有限，于是，在检票口领一把纸面团扇进去，散场时归还原处，常有皮大王小孩在二楼朝底层扇风，一把小心，扇子就随风而降。

1993年拆掉淮海造起来的时代广场，大自鸣钟真会报时，不过走时不准，十三点兮兮

后来电影不景气了，1993 年，淮海拆掉了，野荸荠也拆掉了，像是小姐落难，丫鬟也散了。造了一座新楼，名曰时代广场，有看电影，有音乐茶座，还有大自鸣钟。现在看来，实在不伦不类。又过了十几年，2009年，芭比娃娃上海旗舰店在此开张了。当时的时尚界和商界一片欢呼。只是芭比娃娃到了上海后，很少听到她的消息，两年之后，因为水土不服，芭比娃娃宣布这家旗舰店从此停业。

芭比不知何处去，丫鬟无从记西厢

再以后，只有一块金光闪闪的铜质门牌号：淮海中路550号。歇搁了长远了。最近好像又有新店快要开业了。

或许有人会质疑，当年上海最最有名的大光明电影院，算得上是大小姐了吧，旁边好像没有小食品店的，大光明的丫鬟何在？洋盘了吧？大小姐的丫鬟当然不通常了，不是小食品店，是它隔壁的饭店五味斋，后来的所有人民饭店。名叫人民饭店，普通的人民是吃不起的噢。

马尚龙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海作家协会理事、散文报告文学专业创作委员会副主任；编审

上海黄浦区明复图书馆理事长

上海评弹团艺委会顾问

马尚龙海派文化从业室总监

著作首要分为三个系列，分别是《幽默应笑我》《与名人同窗》等杂文系列，《上海制造》《为什么是上海》《上海女人》等上海系列，《卷手语》《有些意思你从来不擅长》等随笔系列 。

年出版的新书：《上海路数》——文汇出版社年4月出版，网上和实体书店都有售。

微信公众平台“大上海小龙弄”全部文案，皆是我的原创文案。

原标题：《马尚龙 | 上海小姐和丫鬟之格调：电影院边有家小食品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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