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闻:民国版《三十而已》：面对婚姻别离，旧时三位女性的人生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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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楚九歌 档案春秋

如果按照中国人以前传下来的“虚岁”习性来看，1929年的董竹君刚好三十岁。这位后来的锦江饭店创始人，在这一年从四川来到上海，向丈夫夏之时提出离婚。

同样在30岁，福芝芳刚生下第九个孩子梅葆玖，同时很快要面临战火中与丈夫梅兰芳数年的分离；退隐数年的电影明星陈燕燕则在沉默中为东山再起做着准备。

三位女子，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共同点，那便是她们都在旧时的上海。不同于当时其他地方充满乡土气息的以前传下来束缚，上海作为中国最早、最繁华的现代化都市，包容了从事多家领域、掌握不同知识、持不同生活态度的女性。

在30岁左右，面对婚姻、别离和事业瓶颈时，这三位民国女子，有过迷茫和困顿，但最终都一再了自己的选择。

记得当时年纪小

董竹君与夏之时1913年相识于上海的一家青楼。彼时一个是秀美聪慧的少女，因家贫被抵押进青楼卖唱；一个是激情昂扬的革命男儿，要借青楼为掩护展开同盟会从业。郎才女貌，两生欢喜。

夏之时当时准备东渡日本，他希望为董竹君赎身，两人结婚后一起去日本。夏之时留过学，带兵打过仗，还当四川省副都督，面对这样悬殊的身份差异，14岁的董竹君一再不要他出钱。她说：

“

我又不是一件东西，再说以后我和你做了夫妻，你一旦不高兴的时候，也许会说：‘你有什么稀奇呀！你是我花钱买来的！’那是我受不了的。所以，我现在不论怎么不愿意你拿钱赎我。

”

据董竹君回忆，当时她说完这话，心里的念头就是：如果我会被丈夫，不管被什么人欺负，我是受不了的，我要起来反抗。

董竹君

福芝芳和董竹君一样，也是早早嫁了意中人。16岁那年，身为“崇雅社”坤班青衣的福芝芳，经老师吴菱仙为媒，与梅兰芳明确了恋爱关系。

福芝芳出身于满族旗人家庭, 喜好京剧, 与梅兰芳一样, 都师从吴菱仙。当时梅兰芳的第一任妻子王明华所生子女均早殇，且再不能生养，为续子嗣，王明华鼓励梅兰芳迎娶福芝芳。

出于对梅兰芳的倾慕，福芝芳母女决策答应这门婚事，但是提出福芝芳绝不做小妾，梅兰芳要按兼祧两房的规矩迎娶她，要与王明华同等名分，同样是正室。

梅兰芳和王明华同意了。1921年，福芝芳与梅兰芳结为伉俪。出嫁前，福芝芳演了一出唱工吃重的《祭塔》，足足唱了半个多小时，嗓子清亮，全场叫好。没想到，这是她演的最后一场戏。作为当时已经颇有名气的“青衣”，福芝芳放下了自己的演艺生涯，认真诠释起了全新的角色——梅兰芳的“贤内助”。

福芝芳与梅兰芳

与年轻的董竹君、福芝芳陷入感情纠葛不同，陈燕燕的故事始终与事业越来越多地相关在一起。

陈燕燕并不是她的本名。作为旗人家庭独身女的陈燕燕，从小爱电影。为了去演戏，在经过与古板守旧的父亲的抗争之后，带着父亲规定的四个“不准”开始了沪漂之旅——

“

一不准用家里的姓；二不准说家里的事；

三不准继承家里的财产；四不准败坏家庭门风。

”

改了名字进入上海“联华”企业的陈燕燕，很快凭借《南国之春》《大路》《共赴国难》《铁鸟》等电影成为炙手可热的影星，获得“南国乳燕”“美丽的小鸟”等爱称。

《南国之春》dvd封面

1937年“联华”倒闭之后，陈燕燕转战“新华”，成功转型为以悲情戏闻名的大青衣。在电影《家》中，陈燕燕演鸣风, 最终沉湖身死 ,诠释出了说不尽的凄凉悲苦，上海的观众都是带下手帕去电影院看她的电影的。

曾经在陈燕燕接受“联华”邀请去上海前，著名的悲剧正旦阮玲玉半开玩笑地说了句：“这个孩子将来去了以后，一定要抢我半壁江山！”

这话陈燕燕记得很牢，1992年关锦鹏拍《阮玲玉》，陈燕燕在剧中有个采访片段，年过七旬的她提起年轻时的这段往事仍很得意。

陈燕燕

青萍起于微末

年少时，人们总是不能看透，命运的安排总不能少诸多坎坷。

1924年，董竹君成功逃出火坑并与夏之时结婚已逾10年，期间去了日本，再回了四川合江，此时寓居成都。聪敏好学的她，视野已经前所未有地开阔。她从妇女解放的话题中深感，女人必需首先在经济上独立，才能实现男女平等。她先后开办了一家女子织袜厂和一家黄包车企业，在成都成为创举，备受赞扬。

反观夏之时，在四川政局的风云变幻中，原本驻守一方的他被解除军职，自1919年起就赋闲成都。整个体意志消沉，革命气概全无，思想越来越守旧，还染上了赌钱、吸大烟的恶习。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夏之时对董竹君及四个女儿变得极度冷漠，女儿因重病命悬一线时，夏之时不仅不帮助反而还骂董竹君：“一个女娃，死了就死了，值得你抛开全部吗？”

夫妻感情裂痕越来越深，董竹君屡屡想要离婚，但下不了决心。

作为梅兰芳夫人的福芝芳也同样面临着感情问题。福芝芳在婚后,为了丈夫的“大业”,肩负梅门老宅的家务、事务和剧务等“三务”重任。持家有方,任劳任怨。

福芝芳

仅仅6年后，1927 年春节后的正月二十四日，梅兰芳又与梨园“冬皇”孟小冬产生情感纠葛，二人结为伉俪，新房不在梅宅内，对外亦未公开。

做这一切，梅兰芳都瞒着福芝芳。可事实上，梅孟结合外面早就有了传闻，福芝芳只是选择了佯装不知。

然而到了1930年，借着梅兰芳伯母胡氏病故，孟小冬欲走进梅宅，披麻戴孝参加丧礼。这一次福芝芳坚决地让孟小冬吃了闭门羹。从头到尾福芝芳都没像泼妇那样寻衅吵闹，内心却是无比地坚定：自己放弃了事业来捍卫的婚姻和家庭，必不能轻易让人。谁都不行。

这种一再一直到了1931年7月，梅兰芳和孟小冬彻底劳燕分飞。当年冬天，梅氏全家从北京南迁至上海。

此时的上海影坛，正是陈燕燕炙手可热的时候。谁也想不到6年后的1937年，陈燕燕在“炸弹一颗颗落在上海上空时决策‘连披纱都没有地’嫁了第一任丈夫”。

第一任丈夫叫黄绍芬，是“联华”首席摄影师。两人郎才女貌 ,婚后有一女, 看似幸福美满让人羡慕不已。遗憾的是，由于种种难以辨析的原因，几年后这场婚姻还是走到了尽头。

陈燕燕与黄绍芬

两人协议离婚，一时间各种关于陈燕燕被潜规则的传闻四起。

陈燕燕始终沉默以对，借着健康问题,暂别了影迷。

选择和蜕变

人们时时都在面临选择，但不是总有机会做出改变。

最终促使董竹君铁了心迈出决策性的一步，是在1929年。因四川局势越发混乱，她带着女儿们去上海找正在那里谋求东山再起的夏之时。两人为了女儿的教育又频频陷入争吵。终于有一天，在董竹君回了一句嘴后，夏之时冲了过来，抬起长筒马靴向她胸口狠狠踢去。董竹君忍着剧痛爬起来往外跑。夏之时追到厨房里拿起了菜刀。

夏之时最后被他的侄儿们拦下了。但经过此事，董竹君心如死灰，在她的一再下，两人正式分居。

夏之时一度跟她撂了狠话：

“

你放弃金饭碗不捧，偏偏要碰头赤脚带着子女出去捧一只讨饭碗……到头来，如果你不弄得走投无路，带着四个孩子跳黄浦江的话，我手板心里煎鱼给你吃。

”

三十岁的关口，在回成都过锦衣玉食的生活和在上海“捧一只讨饭碗”之间，董竹君最终选择了后者。为了生计，她典当过家产，摆过地摊，筹资办的工厂倒闭过，被诬下狱过，在父亲病重后她甚至想过去卖血……可即便如此，她也终究未再回头。

董竹君在自己创办的锦江川菜馆前留影

当30岁越来越临近时，福芝芳也将面临更大的难关。1934年3月29日，当福芝芳在上海思南路87号三楼生下自己第九个、也是最后一个孩子梅葆玖时，梅兰芳并不在她身边，而是在武汉演出。

冥冥中这似乎是种预示：在未来，很多的苦难可能需要她一个体撑着。

1937年“八·一三”事变后，上海失守，梅兰芳虽身居租界，仍不时受到敌伪分子的骚扰，决策远走香港。1938年，梅兰芳赴港演出，就此留港居住。福芝芳一人在上海要照料四个子女的生活，赡养二三十个老弱病残的梨园子弟。

梅葆玖曾回忆说：

“

我父亲留香港那四年,母亲带着四哥、五哥、七姐和我留在上海,苦度光阴。每逢四哥、五哥放暑假,母亲带着我们兄弟姐妹四人去香港和父亲团聚两个月。英国‘加拿大皇后’号从上海到香港不便宜,母亲为了节省开支,所以给我们买的是三等舱船票,她在头等舱，吃饭时我们过去,把饭菜叫到她房间里五个体一齐吃,有一次让一个外国女服务员撞见了,她瞪眼干涉,不许我们吃头等舱的饭,母亲生气地跟她辩理:付了钱为什么不许吃

”

这个33岁没有太多文化的女性，在困难面前迸发出无比强韧的生命力。在最困难的时候，福芝芳甚至把梅兰芳送给她的订婚聘礼——翡翠手镯当了出去。她还学了编织毛线活计，精通了编织技法，会织各种花针。

除了生活艰难，还有舆论的压力。当时梅兰芳在香港不能回来。上海的日伪特务借机推广说梅兰芳已经成为日本的“顺民”，同时为天皇献演。一时间，沪上舆论大哗。此时的福芝芳依旧拿出那股子顽强劲儿，坚信丈夫的民族气节，鼓励家人振作。她召集家人，坚定不移地说：“知夫莫若妻，谁也没有我更懂得梅兰芳。诸位别轻信哪些吓唬人的鬼话，梅先生肯定会尽快安全回来的！”

福芝芳与梅兰芳及子女合影

陈燕燕也在30岁过后，开始酝酿新的选择。毕竟，还有很多影迷在期待着她，她也不能用健康做理由躲避一辈子。

1947年，31岁的陈燕燕在沉寂许久后，和银幕老搭档刘琼合作了复出后的第一部影片——《不了情》。影片剧本由张爱玲编写。

陈燕燕是张爱玲非常喜欢的演员，但是刚刚复出的陈燕燕却让张爱玲有些失望。张爱玲曾写道：

“

陈燕燕退隐多年，面貌仍旧美丽年青，加上她特有的一种甜昧，不过胖了，片中只好尽量的老穿着一件宽博的黑大衣。多个戏都在她那间陋室里，天冷没火炉，在家里也穿着大衣，也理由充足。

”

《不了情》剧照

但陈燕燕的表演还是值得称道的。这本是一部伤感隽永的影片，陈燕燕的表演暗示自然、不落痕迹，恬淡中带着沧桑之美，极富感染力。

影片上映后反响剧烈。陈燕燕“悲旦”的魅力无疑毫无减损。

华彩终章

当一曲终了，观众往往期待着华彩。三位民国女子的结局亦如此。

1934年，董竹君和夏之时正式离婚。董竹君继续在实业上一步一个脚印地耕耘。次年，1935年3月15日，董竹君创办的“锦江小餐”在上海法租界正式开业，一举成功。

1951年，董竹君将自己开办的两家饭店合成一家锦江饭店并将它捐赠给了国家。锦江饭店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家供国家领导人和外宾下榻的高级酒店，至今已接待了100多家国家和地区的300多位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受到过卓别林、基辛格、英国女王、尼克松的高度赞誉。

1957年全国政协会议上周恩来总理与董竹君握手

福芝芳的一再和捍卫，让她等来了梅兰芳回上海，等来了抗战胜利梅兰芳重回舞台。

新中国成立后，在文化部为梅兰芳举办的“梅兰芳舞台生活六十周年纪念”座谈会上，梅兰芳回忆抗战八年的苦难历程，特别提及福芝芳的尽情激励和全力支撑。周恩来听了颇受感动，当即赞誉福芝芳为“抗战夫人”，并为其题诗：

“

气贯长虹东风劲，

芳心总是伴忠魂。

”

陈燕燕则后来又主演了《龙凤花烛》《深闺疑云》《神出鬼没》等影片。

三十岁前后，可能大多数人都要承受一次蜕变之痛。然而无论是董竹君、福芝芳还是陈燕燕，面对乌云压顶，始终没有忘记最初的自己。

不论前路怎么漫长艰辛，她们都用一再、乐观和不屈的精神，掌握自己的命运，走出了璀璨的模样。

如此，三十岁，也就是三十而已。

| 参考资料

董竹君：《我的世纪人生》

徐珣：《“抗战夫人”福芝芳》

皇甫韶华：《陈燕燕：从南国乳燕到悲剧圣手》

原标题：《民国版《三十而已》：面对婚姻、别离和事业瓶颈，旧上海三位女性的人生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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